正阳文学散文作坊农事

散文作坊

农事

◎王树恒

麦收

也许是双休日的缘故,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床上,此时的我却仍懒得起床,忽然隐约听到外面的蛙叫声。我不禁想起了有句农谚:蛤蟆打蛙哇,四十八天吃好面疙瘩。家乡农民有很多农谚,这是给人们生活的提示:从青蛙叫到掂镰割麦,是一个半月。日月更迭,又快到了麦收时节。我翻身起床,骑上电动自行车绕城转了一圈。一路上,布谷鸟不知疲倦地到处啼叫着,眼前麦浪滚滚,遍地鎏金,一望无垠。此时,儿时的麦收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想到多年前,天还未明,父亲的镰刀在石头上磨过,闪着冷凛的寒光。那是农人的重大行动,如将军夜行,前驱赴敌,要用血肉之躯及汉代人就已在使用的镰刀,与那些麦子进行一场损耗与杀戮。庄稼人忙五月,每当收割季节,大人小孩全出动。那时没有现代化的机器,全凭镰割,一块二亩地的麦地四五个人需一天多才割完。早晨天刚蒙蒙亮,妈妈就在石头上磨起了镰刀,之后匆忙吃过早饭,叫上一家老小,带上开水瓶,拿上黄瓜和草帽就出发了。来到地里一块十几米宽的麦地就让爸妈分好任务,小孩割少些。妈妈说:“谁干完,谁先回去吃饭!”于是,大家挥舞着镰刀开始割起来,我也不甘落后,用手抓着麦秸割或用胳膊揽着麦秸割。那尖尖的麦芒不时亲近你,让你稚嫩的胳膊伤痕累累,麦子被割倒,但手上、胳膊上、腿上、胸膛上,也会被麦芒、镰刀、绳索所伤害,留下淤瘢,留下红肿与满身心的疲惫.孩子总归是孩子,我刚收割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起来,于是便抽个空休息一下。等到别人有超过自己的,又继续干起来。时间在不断地忙忙停停中飞快地流逝。但太阳一出来,我就如霜打的茄子——蔫了。生平最怕太阳的我,浑身燥热起来,割麦的热情顿消,手无力地拿起镰刀,懒洋洋地砍着麦根,时不时跑过去看看终点还有多远。那时多么想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呀!母亲便责怪我:干活不中,不好好学习能干什么?于是,在年少的心灵里就有了:要努力学习,长大了做一名有益于社会的高科技人才。艳阳高照,天气炎热,再加上不停歇割麦的缘故,我已汗流浃背。每到这时,总会有一些男孩们倡议到沟塘或小河里洗澡,我自然也不怠慢,一步步跟着他们来到河边。接二连三地跳到河里,孩子们得寸进尺地打起水仗,将劳累忘得一干二净。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幅动人的画卷,定格在那瞬间的永恒。麦收时节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有忙中偷闲的乐事——那就是捡麦穗。大人们也乐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捡麦穗,并且事先给孩子讲好,捡麦穗打出来的麦子孩子可以有支配使用权。比如可以拿自己拾到的麦子换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也可以自己把麦子换成钱储存起来,抵交学费或者是买自己喜欢的书籍……因此村里的孩子大多都乐意冒着酷暑炎热,三三两两地到田间地头、路边河岸拾麦穗。在乡村麦收时节,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个孩子手里各拎一个小马篮,穿着短裤背心,穿梭于田间地头,一边捡麦穗,一边嬉戏打闹,一会儿几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神秘的商量着什么,突然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到忘情处,前仰后合,捧腹疾奔,泪流满面。而后,又各自霸着一个地方捡起麦穗来,临近中午,又聚在一起,比较比较谁捡得多,掂量掂量谁的筐重量重些。捡麦穗多的自然无比骄傲与自豪,捡麦穗少一些的也不失落,所以对于捡麦穗的孩子而言,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这些捡麦穗的孩子来时高高兴兴,回家时快快乐乐。他们给这个忙碌的麦收季节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形成了故乡农忙麦收的另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麦子收完了,第二道工序就是运麦子。拉来一辆架子车,一捆捆向车上抱,等手够不着了,就用叉子挑麦子。这时需一个人站在车上,接住叉子上的麦子平铺到车子里,麦芒扎得我浑身痛,只有强忍着,一直装到不能再装为止。这时,我才在惊诧中顺着爸爸的叉子爬下来。之后又用两条绳子,从车尾紧紧勒住系在车把上。别看运麦子是个小事,但很有技巧,装不好的话拉不多,有时会半路掉下来得重新装,给你找很多麻烦。打麦是一项很重要的工序。天晴时,把麦子平铺在麦场里。牵来一头牛拉着石磙,在场里转圈碾,牛有时会偷吃麦秸,人就不停地吆喝着、催促着。只听见石磙“吱吱”作响,还有人的吆喝声。一个上午终于把麦子碾完了,人的嗓子也哑了,牛也大口大口地喘气。吃过饭再重新翻过来一遍,再碾第二次,如果麦子不能完全脱落,就得第三次碾,周而复始,直到麦子全掉为止。一块地麦子要三四场才碾完,一场麦子也得几遍才能碾干净。

麦子碾完还要晒。每当天晴时,我们便把打好的麦子堆放在场里,摊开晾晒。用木锨来回翻几遍,直到薄厚适宜为止。看麦子是孩子们的活,我们往往会藏在车底下看书,看着动物们不来偷吃就行了。就这样,一天就在烈日的炙烤中度过了。

麦子晒干了,收麦是大人孩子最欣慰的时刻。男劳力脱掉上衣,光着上身,迎着烈日,装着颗粒饱满的麦子。发黄的皮肤浸出满身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健壮的身体闪着金色的光芒,俨然成了征战疆场披甲戴盔的威武将士。沉浸在颗粒归仓喜悦中的男子们忘记了热汗满身,忘记了劳作的疲倦,忘记了烈阳的炙烤。有时粗壮的胳膊一挥,满满一生簸箕的麦粒被提到胸前,用坚挺的鼻子深深地嗅一下,浓浓的麦香混着浓烈的阳光气息,顿时弥漫整个心胸,令人心旷神怡,撩人心魄。甜蜜的笑容洋溢在脸上,欢乐洋溢于眼角与眉宇间。有的妇女怕皮肤被烈日晒黑,头戴草帽在麦堆的旁边打扫麦粒,轻扬麦粒中的土尘,或者是协助男人装麦粒,有的抱着沉睡的婴儿在一旁久久地凝视着如山丘般的麦堆陷入沉思,回味着麦子成熟的经历,品味麦香的喜悦。孩子们则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麦粒上蹦跳翻滚,嬉戏打闹,斜卧横躺,静坐端详,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来,引人发笑,令人捧腹。可一旦大雨即将来临,是心脏跳得最快的时候。大人和孩子都忙个不停,不需人指挥,有铲麦的,有扫麦的,有灌麦的,都在和雷雨竞赛。最高兴是竞赛的胜利,看着雨水冲刷干净的麦场。有时雨来的太急,只需把麦子铲成一堆,用塑料布盖好即可。

整个收麦季节得一个月忙碌,等忙完了,人也瘦了一圆,但付出的过程都是那么令人难忘。改革开放给生活带来了巨变。如今的收麦时节,联合收割机荡漾在金色麦浪里,像扬起的帆船,收、割、打为一体,所过之处留下黄灿灿齐刷刷的麦茬儿。过去飞舞的镰刀,挥汗如雨,男女老幼齐上阵的壮观场面只能在记忆里回味,压场的石磙,扬长的锨,晒麦的杈,等一系列工具都一一下岗,沉睡在某一个角落里。它们,曾主宰着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农民,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的艰辛生活已经成为历史。由双手握着的镰刀到完全机械化的收麦过程见证着人们幸福生活的跨越,农民为之欢欣鼓舞。

光阴荏苒,我离开家乡跳出“农门”走上工作岗位屈指已有二十余年的光景了。光阴已匆匆划过,岁月漂白了我的黑发。但我相信,它永远抹不去我曾经的美好回忆。

石磨

在河南省法院学术讨论会期间,我和同事出去溜达了一圈,走到法官学院西侧的一个小区旁时,路西侧的公园旁一堆堆菱形状的石磨静静的“睡”在那里。石磨旁边的两个石人也呈奔跑状。不知摆放这些石磨的是何许人也,他(她)大概是一位有思想且有良苦用意的人。睹物生情,我走上前,弯下腰,仔细寻觅着磨盘上面那一道道斜斜的磨牙,有几只蜗牛王正不紧不慢地爬着。看着石磨那沧桑斑驳的纹路痕迹,我不禁又想起那久违的噜噜声!

我的家乡在豫南淮河岸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们村里,家里支有石磨的农户有两家。这两盘石磨,结构相同,均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下面是磨台,上面是磨盘。磨台呈圆柱形,上大下小,一般用土坯堆砌而成;磨盘分上下两扇,下面那一扇固定在磨台上,用磨杆推动上面那扇磨盘旋转,粮食从磨眼儿里流到两个磨盘中间,经多次压磨粉碎就基本变成了面粉。记忆中我家的那盘石磨,与其他人家的石磨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石匠用坚硬的石头打造出来的。我家那盘石磨是掏3元钱从河南平舆县买回的,直径约50公分、厚20公分的上下两扇圆圆的磨盘。磨盘买回后,父亲比照磨盘用土坯垒了一个“磨架子”,磨盘坐在磨架上,这样一盘完整的石磨就可以工作了。别看这石磨样子朴拙,但它却掌控着全村一百多口人的嘴巴。为了磨面、母亲头天就会把要磨的粮食,用簸箕簸了又簸、再择净粮食里面的坷垃、沙子,最后再用毛巾蘸着清水来来回回地揉搓。母亲这样做,一是为了把粮食弄干净,更重要的是为了第二天磨面时,湿润的粮食不至于在噜噜作响的石磨里扬起弥天的面尘。

那时候,全村二三十户人家磨面全靠生产队那一头毛驴。起来晚了得用牛拉磨,都不愿意用牛磨,因牛拉磨比较慢。我还记得每月轮流一次的磨面情景:天刚亮,父亲就从饲养室里牵出毛驴,径直赶到磨房里。这时,母亲已把要磨的粮食倒在磨盘上,再用手拢成上尖下圆的形状。看见父亲牵着驴进来,母亲伸手拿起一块蒙眼罩,戴到驴的双耳上。接着,又给驴围上“扎脖”,再把一副拉套套到驴身子的两侧。最后,把拉套的末端挂到磨盘的连杆上。当准备工作就绪后,母亲“喔”一声,驴子立马竖起双耳,四蹄紧蹬,开始了漫长的环形跋涉。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古老的磨房里开始响起石磨的噜噜声,驴蹄的踏踏声,筛面箩“呼答呼答”的滑动声……这些节奏不一的声音相互交织,宛如一支长长而又沉沉的乐曲回荡在母亲的耳畔。在这首没有变化、没有高潮、旋律平淡的乐曲里,母亲消磨着那个时代的无聊光阴。

当磨盘上的粮食在一遍遍研磨时,母亲会用粗细不一的筛面箩把碾碎的粮食糁分成细粉(开始磨出的一二道面)、粗粉(磨出的三四道面)等,一直到粮食在石磨上碾得只剩麸皮时,母亲还舍不得丢弃。她会再一次用粗箩将麸皮箩上一遍,收集一部分泛红的麸粉。这些麸粉虽然已没有太多的“油水”了,但蒸馍、熬稀饭时,把它掺进去,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在那个红薯稀饭、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岁月里,只要能吃的东西,母亲都会珍惜,不敢有一点抛洒。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是她一生追求的美好而朴素的目标!

一布袋粮食磨完了,古老的石磨终于停止响声。母亲从磨道里把驴牵到院子里,为它去掉蒙眼罩。然后忙着收拾石磨上剩余的麸皮。此时,累得浑身是汗的毛驴禁不住对着空中“昂昂”长鸣,然后,打上两个长长的喷嚏,身子一软躺在地上,左一个右一个地打起滚来。也就是在这左右的翻滚中,毛驴一身的劳累顿然消尽。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每家每户都用上了电,加上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经济收入的增加,人们自然而然地要求从繁重的劳动中求得解放,机械逐渐取代了农具,石磨下岗了,沉睡在了某一个角落里,也就慢慢地在村里消失了。但是,我永远记得我家那盘石磨的模样。因为,那是一个时代的特征,也是一个时代的生存方式!

原刊于《正阳文学》第12期

作者简介:王树恒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正阳县人民法院,热爱写作,其新闻稿件、言论、散文散见于《法制日报》《河南日报》《驻马店日报》《公民与法》等报刊杂志。(来源:阳光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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